旅行吧！孩子 TravelSeed

從寮國會賽(Huay Xai)到龍坡邦之間，順著湄公河航行大約三百公里，比喻成中山高速公路大概從台北開到台南，可惜寮國沒有高速公路，在2008年以前，這個國家甚至沒有鐵路。

兩天的慢船即使有人告訴你幾點出發、幾點到達，也只是僅供參考。船家決定幾點開船就幾點開、沿著河岸見到有人等船就靠岸，沒個準的。一直到天色漸漸變暗時，便停靠在叫做北賓(Pak Beng)的河畔小村，船一靠岸、一百多個背包客不到十來分鐘便沒入了這個連電力都沒有的村子，熱熱鬧鬧的碼頭一下子陷入冷清。明天一早再回來，這些人又出現了。

我們很早就到了，大概是時間太多，我竟然學起鐵達尼號的女主角，將船上的救生衣和座位數了一遍。陸陸續續上船的人，一幫一幫的扛著整箱啤酒，喧嘩嘻鬧、身上還帶著未醒的酒氣。我最初以為選擇這條經典路線的人多半和我們一樣是為湄公河的美景而來，這慢船上將會是一場浪漫旅人的交流盛宴，等我真正弄清楚這路線聲名大噪的魅力所在時，已經是後來的事了。

整條船都塞滿了人眼看就要出發時，已經快中午了，一個早上以來只有一對年輕的英國夫妻與我們交談，他們沒有帶酒也不抽菸，說話溫和而且有禮貌。坐定之後我數了數船上的乘客已經超過一百個，事實上我們只有八十八件救生衣。我一邊和英國夫妻聊天的同時，引擎啟動了，我們都很高興船終於要開了。這時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所有的聲音瞬間就被這傾盆大雨給淹沒，接著一位男子上船，對著滿船肩捱著肩的人們宣布，外面還有20幾個人等著上船，請大家再擠一擠。

很明顯的這條船已經超載了，聽到這個宣布我以為群眾會譁然，於是便大聲說了句"這真是太扯了"，沒想到大家只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臉上擺明了不願意，卻沒有人大聲say no。我回頭對著年輕的英國夫妻說:這船上只有八十八個座位不是嗎?現在都已經超過一百個人了，如果還有更多人應該分成兩條船比較安全吧?

我故意提高音量，心裡想既然我先當壞人了，應該會有人附和吧?!當時，除了一個說中文的小男孩拉了拉我的衣角小聲說"媽，你講話太大聲了啦"之外，現場一片鴉雀無聲。

宣布的男子看到大家不為所動(唯一發言的東方大嬸他就自動的略過、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便繼續勸說:外面等著上船的人在淋雨呢，大家都不想耗在這裡吧!挪動一下你們的身體再擠一擠，船就可以開了啊!

然後，很令人火大的，船上的人們便很俗辣的默默移動起來，讓那二十幾個人陸續湧上，也不知道怎麼塞的就這麼塞進一條船上了。

我一直不能夠放棄行李箱當包背客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不想把自己弄得好像難民一樣。這下我充分瞭解，會不會像難民一樣跟你背甚麼背包無關，現在我們看起來不像難民像甚麼呢?

幸好湄公河上水流平緩，乘坐慢船的感覺像像躺在母親的搖籃般令人昏昏欲睡。座位雖不舒適，一旦抱著隨遇而安的心情，幾個小時之後我和兒子倒也融入了這個環境，照吃照睡。儘管周遭大部分的人已把這船當成移動的酒吧，擴大的音樂、啤酒香菸，或微醺或喝醉，我們也只好忍受，畢竟這是個自由的"開放式空間"，不過，越來越多人跑到前方甲板上抽菸，嚴然把那兒當成吸菸區，完全無視於旁人掩鼻咳嗽甚至戴上口罩的不適，真的令人難過。我們不但要忍受持續的二手菸害，偶爾還被天外飛來的菸灰渣燙到，坐我身後溫和有禮的英國夫妻也忍不住小聲咒罵起來。

我非常想起身前去勸說那些抽煙的人，但是早上的經驗讓我卻步了。就算我去勸阻，會有改善嗎?對生命安全有威脅的超載問題都沒有人要挺身而出了，還會有人在乎這區區二手菸嗎?

起初我試著將視線及思緒都往江河遠處放空，因為眼睛耳朵一旦移回這船上，那擾人的煙酒喧嘩足以令這趟旅程留下遺憾。但忍受了幾個小時的菸燻之後，我已經頭昏眼花，看著正在我前方那些打牌喝酒的人，吞雲吐霧、那麼地旁若無人，我心裡想這樣的情況還要持續兩天，難道我只能教我的孩子默默忍受嗎?我看著他在這麼悶熱的天氣裡帶著口罩、頭髮身上到處沾著零星的灰屑，時不時飛來的菸灰偶爾落在他打開的書本上…

我覺得我應該再勇敢一點。

於是我鼓起勇氣上前，用我所學過最客氣的措詞壓低音量的說:抱歉打擾妳們，是否能夠請妳們抽菸的時候到後面的甲板去，因為妳們在最前面、菸灰都飛到我們身上了，我們之中也有許多人不抽菸的。

我以為我很客氣了，沒想到對方惱怒，非常生氣的大聲回應說:我到後面抽、後面的人叫我到前面，現在妳又叫我到後面，我到底能在哪裡抽菸?

我碰釘子了，同時也有一些人聽見了這不友善的回應而對我投以(或許是同情?)眼光，我非常沮喪的回到座位上，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感覺一股委屈快要從眼眶裡滿出來。

兒子擔心的拍拍我說，媽你還好嗎？

好一陣子我埋著臉沒說話，試著調整自己的情緒、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向兒子解釋這眼淚是為了甚麼。

片刻之後兒子又說，我覺得剛剛妳很勇敢，可是結果有點丟臉，下次妳不要去講了，我戴口罩就好了。

這時我終於忍不住掉下眼淚，雖然我也不知道這眼淚是因為我的勇敢、還是因為丟臉?